黃子華和許冠文，兩位香港笑匠在年末帶來一部悲欣交集的《破·地獄》，影廳內，淚水代替笑聲，在一個個角色與至親分離的時刻，觀眾也宣泄著自己的情緒。

12月14日，《破·地獄》在內地公映，根據燈塔專業版數據，截至12月18日13時，該片內地累計票房突破8500萬元人民幣。在此之前，它已打破《毒舌律師》創造的票房紀錄，以1.35億港元成為中國香港地區票房最高的華語電影。

《破·地獄》以殯葬經紀道生和喃嘸師傅文哥的相識共事為切口，直面生死議題，并探討了華人家庭的傳統結構和情感關系。

香港紅磡，與頗具盛名的演唱會場館僅一街之隔，便是香港殯葬文化一條街。這里時常上演著一種叫做“破地獄”的儀式。這一道教喪禮儀式在2011年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，儀式上由喃嘸師傅擔任引路人，以揮動桃木劍、擊碎瓦片等動作，象征打開地獄的通道，幫助亡魂從束縛中解脫。這一儀式既為送行逝者，也為生者提供最后道別的機會。

影片接近尾聲處，被文哥冷落多年的女兒文玥身著紅色道袍，在燃燒升騰的火光中縱身一躍，完成對父親、對自己，也是對陳舊觀念的“破地獄”，創造了影片中最令人難忘的“重生”。

直面生死議題

12月14日，影片內地正式公映這一天，編劇、導演陳茂賢和飾演文玥的衛詩雅出現在上海首映禮現場，與觀眾分享影片幕后故事。

《破·地獄》是陳茂賢執導的第三部劇情長片，在此之前他為多部喜劇電影撰寫劇本，執導的《不日成婚》也為喜劇系列。陳茂賢說，《破·地獄》是他在人生低谷期寫的劇本。過去數年，目睹家人和友人的離開，令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在思考，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么。

“我們一出生，生命就開始倒數，每個人的關系和情感卻在逐日增加，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回應身邊人的愛的時候，就要面臨分開的現實。”于是，陳茂賢寫了《破·地獄》表達內心關于生死的感受。“一段時間里，我覺得在生死面前，人的存在似乎沒有意義，但是拍完這部戲，我找到了生命的意義，就是要多一點表達自己。起碼要勇于走出第一步，才有第二步。”

影片中，黃子華飾演的道生原是婚禮策劃，受到經濟下行和疫情影響，生意難做才轉行殯葬經紀，結識了由許冠文飾演的喃嘸師傅文哥，他們共同經營一家殯葬店，起初因理念不合而沖突不斷。在文哥看來，道生一心只為賺錢，對傳統習俗和逝者皆缺乏基本尊重，而道生卻認為文哥因循守舊，不懂變通。在一場場葬禮的籌劃中，兩人逐漸理解彼此，意識到無論逝者還是生者，都應得到關注和尊重。

“活人也有很多地獄，也需要破地獄。”影片借道生之口，道出“破地獄”的另一層含義，在世之人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。影片中，無論是拒絕接受幼子死亡的母親，還是渴望與愛人見最后一面卻遭到逝者丈夫阻撓的女子，他們都給予最大程度的尊重和寬慰。

幾乎在每一場生死離別的時刻，陳茂賢都安排了一個相似的場景，就是生者撫摸逝者的手，做最后的告別。陳茂賢說，這一場景的安排是為了彌補他在外婆去世時想要摸一摸她的手，卻被殯儀經紀勸阻，未能實現的遺憾。

影片中并不避諱生死場景，慎重對待逝者遺體，穿衣、修容，還原現實細節。為了據實呈現香港殯儀業態，主創團隊前往紅磡殯儀館、東華義莊等實景拍攝，展現華人社會生死文化。在香港殯葬行業主要聚集區紅磡，既有演唱會場館，又有大型交通樞紐，在陳茂賢看來，悲欣交集，行止中轉的紅磡恰是人生縮影，“我一直覺得人生就像一次旅程，旅程完結的時候就要下車去轉車”。

生人也需沖破牢籠

南音《客途秋恨》里的那句唱詞：“今日天各一方，難見面”，在影片中出現三次。前兩次道生與文哥一唱一和，彼此投緣，逐漸解開心結。最后一次，只剩道生一人，再唱“難見面”時，已是“天各一方”。幾度送別陌生人后，他終于要送別自己的搭檔。同樣的唱詞，每次主角吟唱時心境皆不同，許冠文和黃子華都給出了層次豐富的演繹。

《破·地獄》是黃子華與許冠文繼1992年《神算》之后，時隔32年的再次合作。在此之前，兩人多以喜劇演員的身份活躍于影壇。

今年64歲的黃子華因脫口秀節目“棟篤笑”風靡全港，被粉絲稱為“子華神”。近年跨界電影業，主演影片屢創票房佳績，《還是覺得你最好》《毒舌律師》在香港地區分別拿下7700萬和1.15億港元的票房，后者曾一度登頂香港華語片票房冠軍，如今被《破·地獄》超越。

在《破·地獄》中，黃子華飾演的道生面臨著轉行中的種種不適應，考慮到“搵食不易”，始終情緒穩定，直至影片尾聲，他在文哥靈堂前情緒爆發，一番激情陳詞令觀眾聯想起《毒舌律師》中最后一幕，兩個場景發揮了他的演說天賦，擲地有聲。

許冠文今年已82歲，是香港喜劇電影的代表人物之一，上世紀70年代，他自編、自導、自演的喜劇片《鬼馬雙星》《半斤八兩》《摩登保鏢》等影片，五次獲得香港年度票房冠軍，三次打破華語電影票房紀錄。2022年，第4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授予許冠文終身成就獎，頒獎者正是黃子華。

如今兩位香港影壇笑匠在《破·地獄》中聚首，兩人自帶的幽默感，調和了影片較為悲情的底色。陳茂賢說，兩位演員皆是他自幼便仰望的喜劇明星，他自己也是寫喜劇出身，此次與二人合作嚴肅題材的作品，也是想讓觀眾知道，喜劇演員可以演好正劇，“只是他們為了逗觀眾開心，放棄了做正劇的機會”。他提到，包括飾演文玥和文斌的衛詩雅、朱栢康在內，許多在喜劇電影中有出色表演的年輕演員也有很多可能性。

文哥與文玥、文斌之間的親情和羈絆，成為影片后半程的淚點。文哥在生活中是一個固執的父親，嚴厲權威、重男輕女，一味遵循祖訓，對女兒冷落多年，語言上時常傷害。文玥因父親偏心哥哥而產生心結。影片呈現的父女之間別扭而沉默相處日常，較為真實地反映了華人家庭內部典型的親情關系：缺乏溝通，充滿誤解。

在衛詩雅看來，現實中有很多人承受著原生家庭帶來的痛苦，在表演上，她從這個角度出發放大了文玥的內心世界，她用“棱角”和“躁動”形容文玥，這個角色身上承載著影片深層的表達：活著的人也需沖破牢籠，盡興而活。

繼《毒舌律師》及《九龍城寨之圍城》后，《破·地獄》成為香港第三部票房破億的香港電影。今年以來，《年少日記》《白日之下》《九龍城寨之圍城》《焚城》等香港電影引發社會話題，吸引本土觀眾走進影院，推動香港電影本土票房攀升。截至目前，香港地區年度票房前十的影片中，華語片占據五席。與此同時，也能看到，在觀眾熟悉的面孔之外，一批年輕香港演員開始在大熱影片中頻繁擔任重要角色。

此次《破·地獄》在香港地區公映的首個周末就刷新了包括“香港電影開畫日最高票房”在內的多項紀錄，引發現象級觀影。陳茂賢感嘆：“入行超過二十年，真的很少遇到這么多觀眾由衷地感謝我們，通過拍攝、剪輯到今天的上映，無形之中我變得沒有那么悲觀。”

陳茂賢透露，最初劇本有一個比較悲觀的結局，許多主創對此提出不同意見，他最終也接納他們的意見，成片擁有一個更有希望的結局，也使得影片以更大的能量影響更多觀眾。影片上映后，陳茂賢給黃子華發了一條訊息：“沒想到道生超度的第一個人是導演。”